黑龙江省呼兰县、东省哈尔滨特别市、吉林省滨江市——如果把时钟倒拨一世纪，我的这场24小时之旅，就是一天跨三省的壮举。虽然今天，根本就没出哈尔滨市区，连出租车资累积起来也就半张毛爷爷。
按历史地理学原理，行政区划是山川形便和不同的经济生活、文化民俗的集中综合体现。民以食为天，这座有着东方小巴黎、远东莫斯科之称的超级地理胶囊，哪怕最落魄时，吃上也必须讲究，从没缺乏过多样性。
8:30a.m：香厨
专车驶在夜幕下的哈尔滨，也就十分钟的时间，但停在松北香格里拉大饭店门前那一刹那，我的心情犹如找到了八路军的大春哥。十几分钟前，俄罗斯来的年度大戏《静静的顿河》才在同在松花江北岸的哈尔滨大剧院散场——九小时的精神食粮堪称大补，但只管物质的腹中早已响起警报。
政府带头搬迁的松北新区，是哈尔滨近年为数不多的亮点区域。出自马岩松手笔、落成当年就被评为年度世界十大建筑的哈尔滨大剧院，每每独家上演北上广都没有的世界级好戏，引得无数文艺分子打着飞的去冰城。而不少像我一样的拉杆箱观众，在把全球化的大脑和眼睛留给剧院的同时，自己的中国舌尖和中国胃，则交给了离剧院最近的这家最懂华人的五星级酒店。
松北香格里拉的中餐厅名曰香厨，和大多数香家成员一样也是“香”字辈，经典粤菜自然少不了，但到了中国最北的省会，又刚刚进行完重体+脑力劳动，不整点硬菜？实在说不过去——更何况，此时黑土地春回大地，一年一度的开江捕鱼更是大自然最鲜美的馈赠。
“铁锅炖三花一岛”赫然写在了开江鱼菜单的C位，等上桌一看，这真是东北标准的硬菜：238元已含服务费，小孩澡盆大的盘内，躺着四条鱼；别看只有四条，每条都能论斤起。
中国三大流域之一黑龙江流域的至鲜至美，莫过于鳌花、鳊花、鲫花和岛子鱼这“三花一岛”。
“鳊花、鲫花您一定好理解，鳌花就是我们这儿对鳜鱼的叫法。”这货是鳜鱼？一下子颠覆了对其代表的秀美江南风情的天然联系，桃花流水鳜鱼肥，好吧，的确够肥——也对，这疙瘩的鳜鱼，太秀气了怕是都过不了寒冬。
而我对一句成语的疑问也一并也解开，之前看着河汊里乱窜的小鲫瓜子，怎么也无法想象“过江之鲫”是个什么景象。此成语出自古代的小冰河期，中原的严寒也当和如今的东北媲美。而松花江里壮实的鲫花鱼们，排队洄游那是相当的壮观。
四种产地一致，生性、味道各有千秋的鱼类一锅烩，比较起来可谓饶有生趣：鳌花长相一般，却是东北水域三花五罗之首，也是中国四大淡水名鱼的老大，可谓出身高贵，生长于静水，口感最需细品，算得上桃园三结义里最年长的刘备；生活在水体上层的鳊花，是身量最长的关羽，脂肪含量最高，却均匀分布毫不油腻；身上黑斑、体型粗壮、一身蒜瓣肉的鲫花自然是张飞，而且和三爷一样，看着粗糙、艺术细胞却无人能比——体内菊花形的幽门垂，如果吃时当废物丢弃就亏大了，这条鱼营养价值全在里面。
至于体型最瘦长、通体洁白、口感比起三位大哥更细腻的岛子鱼，甭问，后续的四弟美少年赵子龙啊——我说服务员，能不能跟经理反映一下，咱甭叫三花一岛了，叫三国演义吧？
虽然大东北以大为美，但信奉小才是美的鱼虾爱好者也可以找到慰藉：88元一大盘的炸小杂鱼虾，配上哈啤纯生，有夏天欧洲度假的感觉。不过再来一筷子石锅地三鲜，马上又接回了黑土地的地气。
此外值得一提的是，虽然东北并非传统吃鸭版图，但中国最好的养鸭场之一却坐落在大庆，因此，大啖硬菜的同时，务必得给香厨的BB鸭留点肚子——上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鸭子还是南京香家侯新庆师傅的手笔。虽说一个多月的乳鸭，体型已经能和南方的成年者抗衡，要不怎么产地那边叫“嫩”江呢！
香厨
地址：松北大道1号松北香格里拉酒店一楼
电话： -
05:30a.m：国营更新饭店
被大亮的天光晒醒了，一看表：四点四十。想起大一时嘲笑五点半起床、八点半上床的东北室友“你也大城市来的，怎么跟农民伯伯一个作息”，他还不服“我起时我爸把早点都买回来了”。
想起昨天看戏幕间休息，哈尔滨本地戏友大方地拿出酱牛肉和丹麦大饼分享。出自老字号砂锅店的丹麦大饼，口感类似法式吐司和丹麦松饼的合体，虽说代表着中西合璧的历史，但还是不能掩盖稍感油腻的事实；倒是拌了酱醋蒜的酱牛肉，看似重口味实则不失清爽，一问出自哈尔滨早餐民间口碑第一的更新饭店。“记住啊，是国营的！”
既然再睡不着，索性入乡随俗，体验下传说中的国营早点。“中华巴洛克？…咳，道外四道街啊，你说建材市场我就知道了。”的哥停车的地方十几米外，上个月他刚买了条新水管、替换家里冻裂的那条。下车后，走过一片“老板，管工、瓦工要吗？”，正要推开国营更新饭店的大门，不想遭遇了短暂的拥堵：得有三四桌的客人刚刚用完早餐要出去。
“营业时间写五点半，其实四点半你来都给你做。”想起此地夜生活的不发达，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完全合乎情理。可同样是高纬度地区，为啥夏天的欧洲天光大亮四个小时了还像是空城？
吃中式早点，流食为王。鸡肉玉米馅的馄饨是店家特色，又被推荐了其绝配——焖子，只是食材都明明白白摆在外面，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二月二常见的热凉粉，原来此地管加了辣椒碎的蒸鸡蛋羹叫焖子，而辣椒必须是本地的小圆灯笼，这样才细中带脆、爽而不腻。
“刚出锅的牛肉火烧，不来一个尝尝？”有铁盘脆披萨口感的面饼里，似曾相识是前一天酱牛肉天然去雕饰版的味道。于是又来了个中份酱牛肉打包，“一般人来了都买大份的，我家酱牛肉1920年创店就是特色了，配方多少年一直有人想买，可国营的咋可能（卖）呢！”说是中份也足有一斤，回程火车和到家后分成三次才消灭，此为后话。
国营更新饭店
地址：南四道街46号
10:00a.m：老俄楼
更新饭店的收银西施说：在哈尔滨五点半吃早点不算早，因为九点钟就开始上中饭了。此言不虚：九点半游完泳，随便点了地图上几家口碑高分店，几乎都显示“正在营业”。
哈尔滨是铁路推出来的、按欧式规划建设的近代城市的典范。当年俄国人聚居的南岗，铁路到主街大直街之间，银行街、海关街、邮政街等并列排下，虽然建筑街景有的已然残花败柳、有的则面目全非，但依稀还是东方巴黎。在邮政街的一座破旧洋楼，便可部分参到昔日贵族和冒险家们颠沛半个地球、却乐不思蜀的物质基础。
唱戏的腔，厨师的汤。老派食客去清真馆子进门先来碗羊汤，荒腔走板则结账走人，入味用心则慢慢加酒加菜。同理，俄餐的资格考试则是红菜汤，如今拿番茄慢慢吊汤而不是番茄沙司都成了奢侈。而在老俄楼，8块钱一份的汤还能吃到久违的血疙瘩（红菜头）实在令人感动。
于是面对服务员“我们这儿点的最多的是香煎大马哈鱼”的推销，不动声色坚持点了更贵的香煎鳇鲟鱼——38元，不低于100克的一大片，比前者贵出十元，但在哈尔滨本地星级酒店起码上百，而在北京的黑办，可以直接加0——所谓鳇鲟鱼，巡游鱼中的皇帝。
如玉的白身部分细而不腻，皮下脂肪则Q弹到将粘而不粘牙，算是老奶奶菜中的极品。于是又点了口感像焦熘肉条一样的茄汁大马哈鱼皮。和鳇鲟鱼一样，大马哈鱼同样自黑龙江领域游出鄂霍茨克海再巡游回内陆，鱼皮的胶原蛋白必须满满专治熬夜。
正为了要把感冒消灭在萌芽状态，拿红酒煮苹果配俄式咖啡收尾。“店里就四片鳇鱼，人家点了，这得认识认识”，有幸被做了40年俄餐的哈尔滨西餐界大佬引为知音，自是诚惶诚恐，“下次来，我不在也没事，您提曹师傅，指定给您敬一个！”
做人做菜都如此讲究，自制面包档也当如此，遂选了小孩脑袋大的俄式提拉米苏。后来到家前差点忘了，以为要被挤压变形，可开包一看：换洗衣服凹出一个坑，而坑的制造者纹丝不变形，到底是战斗民族的钢铁风范。
老俄楼
地址：邮政街303号
电话： -
14:00p.m：李家餐馆
城市作为工商业文明的高度聚集地，餐饮领域也就都少不了回民这天生商业民族的贡献。哈尔滨最早的个体餐厅李家餐馆，就藏身穆斯林聚居区道外十四道街深处居民楼的底商里。“我们营业执照是1981年1月1号，其实79年就有了，和北京的悦宾一样，只是1980年底我们这儿工商局才成立。”李庆忠介绍说。
其实老李家开饭馆的历史要追溯到伪满，“我爷爷哥几个闯关东，开了当年哈尔滨最火的清真馆子。中国人的饭馆就俩有电话的，一个是《闯关东》原型，一个就是我家。有二鬼子敲诈，我爷爷一个电话打到‘太君’那儿，不谈政治，小鬼子首先也是我们忠实顾客，指定一顿尅。”
解放后，祖孙三代先后进入国营回民饭店工作，直到改革开放才重新开起自家旗号。“得感谢是干这一行的，我们这一代哥四个，下一代更是五个小子，家里不干这个吃不饱啊！”四爷李庆忠说话时，二爷正在后厨给我炒着菜，采购员三爷出门拿货，他们85岁高龄的老母亲睡饱了午觉，端着茶缸子正出来指导工作。
“谢谢您疼我，您要是点了馅饼，我就得后面忙活去了。”李家牛肉白菜馅饼的绝活都传给了四爷。其实我是疼自己：三元一个、瓷实到能垫桌子的馅饼五个起点，点了馅饼别的就都别吃了。
樱桃肉只取牛大腿肚上稀少的“紫盖”部分、过明油，入口后肉丁“吧嗒吧嗒”如同在上下牙床练蛙跳，再滋溜一口小烧，美得很。
此盘光盘后，哈尔滨清真菜里最考厨师的生炒羊肉登场，鲜切羊肉小片，不焦不生，入口如雪融；配上青菜里的担当肉炒鲜蘑——好吧，菜单上它真的在素菜部分，但的确有道理，肉必须演好配角，决不能抢了兴安岭鲜蘑的戏，轻易干掉一大碗东北大米饭。
李家餐馆
地址：兴业路180号
电话： -
20:00p.m：老朴饭店
上次在北京吃延吉餐厅，结果发现和望京的韩国馆子几乎没区别。10万朝鲜族聚居的哈尔滨，找一家不韩国化的正宗朝鲜族馆子应该不是难事，于是我又回到了邮政街。分店分布在哈尔滨城市每个方位的老朴饭店，总店就在那里。
第一筷子炖鳕鱼入口，就知道本土化追求到位了——辣得猝不及防，而不是韩国式的甜远胜过辣。但第二口就发现是那种入味的均匀，再配上一脆一绵的萝卜和土豆片，完美中和了鳕鱼本来稍肥腻的口感。
想起萧乾“论吃辣”里和川湘赣抗衡的、北方唯一的嗜辣也善料理辣的代表，就是东北的朝鲜族。但朝鲜族同胞做甜食也丝毫不差，比如通过小学课本《谁是最可爱的人》就熟悉的打糕，起源和最早的用途和粽子类似。而老朴的打糕，常见的江米围绕一圈，还必须有黄米画龙点睛，以示其最早的用途是敬神。比起韩国式一律甜中带辣的口感，还是这种泾渭分明更得我心。
朝鲜族同样也是豪饮中人，既然最大招牌狗肉不忍下口没了评判资格，自酿米酒就成了判断餐馆正宗与否的硬杠杆。只有六度的米酒甘甜清凉如同冷面里的梨汤，畅快淋漓的很。但眼瞧着几扎下去，旁边的朝鲜族大哥划着划着朝鲜拳已然溜了桌，而一斤下肚的我耳根也渐热起来。
老朴饭店
地址：嵩山路104号
电话： -
趁还清醒步行到站上车，微醺中刷牙洗脸毕。充斥着呼噜唠嗑和外放抖音的卧铺车上，一觉从十点半到六点半，此为后话。
24小时安排得明明白白，已经不能满（chēng）足（de）更多。只是夜幕下的哈尔滨，早早门庭冷落车马稀，多少美中不足。但想想此地一年中半年的高寒和长夜，求全责备也就没了意义。
更何况别的城市沉睡之际，这里最早就辛勤奉献着口腹满溢的幸福感。就像它植根的这片黑土地，辉煌开启得早，就得许人家谢幕得也早，没毛病——静待明天再开启新的精彩不就得了！
文：包袱斯基
图：包袱斯基、部分来自网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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